［2022梅樹月系列文章］一件92年前的紀念之作

一幅過去未曾曝光過的小品油畫，畫面中央是一艘停泊在河岸邊的戎克船，遠處形似觀音山的山巒映著彩霞，岸邊佇立著一人，似乎正在取景寫生。

畫面左上角註記了兩行字：「à Monsieur Ishikuro」、「Kunzo Minami 1930」，分別是法文「致石黑先生」，及「南薰造」日語發音的羅馬拼音署名及年代「1930年」。

畫框的背面，黏貼著一張看似年代久遠、印有「帝國美術院會員南薰造」字樣的斑駁名片。名片上，還有幾行手寫字，可辨識的文字寫著「昭和五年秋渡（？）..….ニ之年贈ル石黑英彥大兄」。

依據畫作本身透露的線索研判，這幅畫，很有可能就是，1930年第四回「臺灣美術展覽會」西洋畫部審查員南薰造（1883-1950），送給時任臺灣總督府內務局長石黑英彥（1884-1945）的紀念之作。

一件看似與臺灣相關的作品，牽扯著兩個當代臺灣人相對陌生的名字。

「南薰造」，除了曾來臺擔任「臺展」審查員之外，他也是臺籍前輩畫家廖德政（1920-2015），就讀東京美術學校油畫科時的指導教授。

南薰造還是李梅樹1933年唸東京美術學校第四學年時，參加校方舉辦的「奈良京都古美術見學旅行」的帶隊老師。此行令李梅樹大開眼界，也對他在戰後擔綱故鄉三峽祖師廟重建計畫時，產生了深刻的影響。

南薰造雖然只在1930年因受邀擔任「臺展」審查員來過臺灣一次，但這趟33天的旅程，顯然讓他印象深刻。在甫抵臺灣之際，南薰造即大為讚嘆「南國の美」；即便在旅行結束離臺之後，於1931-33的三年間，南薰造仍不斷以各種臺灣畫題，參加「光風會展」及「日本水彩展」。

在臺期間，南薰造每天寫日記。熱愛水岸情景的畫家，在完成「臺展」審查工作後，流連於依山傍水、饒富歷史情懷的淡水古鎮風光。這裡是他在臺灣逗留最久的地方，不只盡情揮灑畫筆，也在此地認識了楊三郎、杜添勝等臺籍畫家。

南薰造也去了高雄、臺南、鹿港等地寫生。與南薰造同為「日本水彩畫會」發起人的石川欽一郎，還邀他去訪問了古色古香的中式園林建築「林本源園邸」。在這些地方，南薰造畫了許多以水彩為主的風景及人文景觀作品。

而「石黑英彥」，又是何許人也？

熟悉臺灣美術史的人必然知曉，石黑英彥正是1927年首屆「臺灣美術展覽會」開辦時，主政單位「臺灣總督府文教局」局長，也是臺展的首任審查委員長，為臺展發展方向奠定了堅實基石。

然而，1930年南薰造訪臺時，石黑英彥已轉任總督府內務局長。何以南薰造特別送了一幅畫，給已經不是臺展審查委員長的石黑呢？

據悉，南薰造和石黑英彥不但是廣島同鄉，還是「廣島中學」的同窗。

根據南薰造本人的日記記載，在臺期間，南薰造頻繁地與他的昔日同窗石黑英彥見面，次數多達八回，見面地點也包含了南薰造滯留最久的淡水。

1930年11月17日，南薰造搭船離開臺灣當天，石黑英彥還親自到基隆港為他送行（送行者還包括石川欽一郎、倪蔣懷等），兩人交情之深，可見一斑。

依相關文獻統計，南薰造單單是畫淡水風光，就畫了不下十餘件以上作品，其中多數為水彩畫。但南薰造在臺期間，並未舉辦作品個展，也未以審查員資格出品臺展。或許也因此，畫家當年在臺灣的寫生之作，迄今臺灣本地仍緣慳一面。

今年梅樹月展覽，原本期待能向日本兩家公立美術館，借展南薰造的臺灣寫生作品來臺展出，不巧就在洽談借展期間，日本新冠肺炎疫情不斷創下史上新高紀錄，借展計畫因而夭折。

所幸，在作品調查期間，策展單位意外取得了這幅源自日本的南薰造臺灣風景油畫。更特別的是，這件南薰造來臺期間所繪作品，是他私底下饋贈給同鄉兼同窗石黑英彥的紀念之作，過去並未曾對外公開過。

翻閱南薰造日記的相關記敘，並進一步進行作畫地點的地理圖資比對，發現此畫的取景地點，應該就是在當年淡水河畔的「淡水稅關碼頭」；背景山巒，確實就是觀音山。

至於畫中的人物，是石黑英彥？還是南薰造本人？可能已無從考證。但此畫銘記著，兩人之間的情誼，以及當年曾經在觀音山下、淡水河畔共話桑麻的歲月。

因緣際會下，92年前這幅見證友情的作品，即將在「梅樹月」首度公諸於世。

觀音依舊靜臥，淡水依然輕淌。江山如畫，人事已非。唯有經典作品不朽，恆續流傳不息。